這是一部很冷門的電影,但電影中所講述的故事卻是這麼的令人熟悉。
在一個傳統父權社會下的家庭來說,壓力最大,同時也給人最大壓力的通常都是父親。父親給人威權的形象,不但負責裁奪家中各種重大決定,也一肩挑起經濟重擔。對孩子來說,父親通常是比較冷漠且難以親近的黑臉代表,但同時也是最令孩子崇拜或想效法的對象。
本部片描述一個社會地位較低的黑人家庭所發生的故事。特洛伊是一名命運坎坷的黑人清潔員,他自小被父親忽視,於十四歲時遭父親毒打後憤而離家出走。在過了幾年偷盜的街頭生活後,他因為強盜殺人案件被押解入獄,並且在那發現他卓越的棒球長才。出獄後他在黑人聯盟打了幾年棒球,雖表現優異受人景仰,卻因為當時種族歧視的風氣而無法進入大聯盟。自黑人聯盟退休之後,沒什麼長才的他只好跟著好友一起擔任清潔隊隊員,藉著搬運垃圾來賺取家用,養活妻小以及他那參與二戰後意外傷到腦的瘋弟弟。
在電影的開頭,特洛伊就像個典型勞工家庭的一家之主一樣,辛勤的工作,下班後跟朋友在自家後院打屁喝酒說笑話,再順便吃吃他太太蘿絲的豆腐,一家人看起來好不快活。但隨著劇情的推演,你會發現特洛伊心中的憂慮與秘密似乎逐漸浮上檯面。一開始會先看到他非理性的不許和自己同樣有運動長才的小兒子加入橄欖球校隊,這似乎還可以歸類為父親與孩子間的意見分歧而已;但接下來他因為壓力太大而在外面搞外遇,還搞大外遇對象的肚子,這點就有點說不過去了。顯然這位一家之主並沒有具有身為「父親」這個角色應有的無私奉獻,在很多時刻的利益考量,他都是想到自己比較多。以與小兒子之間的衝突來說,特洛伊嘴上雖說是怕兒子會因為體育界的白人優越而吃虧,但心底其實一來是害怕自己的兒子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上超越自己;二來是嫉妒兒子這麼年輕便有機會可以一展長才,自己卻等到退休都無人引薦。說到底,特洛伊堅決反對兒子投身體育界,似乎也就只是因為自己的忌妒心作祟和保護自己愚蠢的自尊與自傲而已。特洛伊對於自己外遇的說法,也充分展現出他死要面子不知反省的個性:他厚著臉皮將他對婚姻的不忠推給因現實生活的重大壓力所做出的不得不的舉動「我出軌了。但那是因為我壓力大啊!我要賺錢養你們耶!很辛苦很空虛的~」讓總是努力得想將一家人維繫在一塊的妻子蘿絲當場崩潰。
特洛伊心中最底層的願望再明顯不過:他想當個永遠的一家之主。只有在家裡時他可以呼風喚雨,不用看白人臉色也不用屈就他人,在這個人口組成只有三人的迷你國家之中,他是唯一的王。特洛伊一家的模樣彷彿是整個父權社會縮影。父親握有絕對的權力、父親掌控家中經濟、父親可以任意的將他不喜歡的人掃地出門。我想多數人都很討厭這種老爸,那種一副「我超強我最大,反正你是我生的我養的就一定都要聽我的,不准說不。」的死樣子應該沒人喜歡。但仔細想想,特洛伊的父親也是如此對待自己的孩子。特洛伊根本不明白什麼是父愛,因為他從沒得到父親的關懷與愛護。我個人猜測了一下特洛伊對自己小兒子的心中OS:「我養你養到那麼大,還賺錢給你上學給你吃給你穿給你住,我已經比我那個混帳老爸還要稱職一百萬倍了!還不快點感謝我!」但特洛伊不知道的是,真正稱職的父親不會限制孩子的發展,更不會跟孩子計較付出多寡。但這點特洛伊永遠不會知道,我懷疑他也不想知道,因為這只會加倍觸痛他因缺乏父愛而貧瘠的內心。
而特洛伊真的是這麼的自私而無良的混蛋嗎?我不這麼認為。特洛伊對他那傷殘的弟弟一直都十分包容與照顧,而那背後的原因有一部分是政府給他弟弟的傷殘撫卹變成他買房的資金,他本人對這點一直都很歉疚(其實就他弟弟的狀況來看也無法自理那裏撫恤金),於是他給他弟弟很大的自由,不強行將他關進精神病院裡頭。但有一次他弟弟被以擾亂社會安寧為由被警察強行帶走,為了將他保出來,特洛伊花的50美金買通警察。事情解決後,特洛伊他突然發現不能再放任他弟弟繼續在大街上亂晃了,畢竟在他私生女出世後,家裡可是會多一個人要養。因此他終於把他弟弟送至醫院。由此可知,特洛伊某些看似自私的行為背後的原因或多或少都是迫於對現實的無奈。他沒有多餘的錢解決他弟弟未來可能捅出的樓子,他也沒有多餘的錢擔保他的小兒子踏上運動員生涯後可能發生的任何突發狀況。特洛伊是個矛盾的人,他將他的家庭視為避風港,但他始終無法付出他的感情,他只能付出他的勞力和金錢,在情感始終無法宣洩的情況下,他走向背叛結髮妻一途。特洛伊的確是一個由可悲與可惡交織而成的複雜角色,他在成長時受到大環境的虧待,導致他一生懷才不遇,內心空虛貧瘠,但他也一手造就了他家人的惡夢。
本部片是用大量的日常對話來述說整部電影,因此有相當多精彩的對手戲。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兩場戲,一是小兒子質問特洛伊「為什麼你從沒喜歡過我?」時,特洛伊超嗆回應;二是當特洛伊試著向蘿絲辯解其出軌的理由時,飾演蘿絲的薇拉戴維斯演技大爆發的控訴。第一部分特洛伊對兒子的回應是這樣「哪條法律規定我一定要喜歡你?我給你吃給你穿給你住,你想想自己為什麼能擁有這一切?因為你是我兒子!一個男人就是必須要養自己的家!我養你是因為我欠你一個責任,才不是因為我喜歡你!」這段話真可謂驚天動地,讓我也突然想在我爸回家時問他到底喜不喜歡我(XD)。對特洛伊來說,養家是一個男人的責任「我在外工作累得要死要活,我養育你,我為你付出這麼多,這都算是我欠你的。因為你是我兒子。」特洛伊心中轉來轉去的念頭只有「我付出超多,我累的跟狗一樣」因為對他來說,這些付出都是他小時候他父親未曾給過他的,因此他內心感到強烈的不平衡,忍不住過分托大了他對這個家庭的付出 ,而這樣的情緒在第二部分時被蘿絲徹底戳破。特洛伊訴說他出軌的原因是因為他想逃離現實的壓力,他很需要讓他的精神得到休息。聽到這裡,蘿絲終於忍不住大爆發,她一直以來都默默站在特洛伊身邊支持他,如今這樣的付出卻被特洛伊直接忽視。這個社會對蘿絲這樣的角色是不公平的,為家庭付出的勞心勞力因為無法用金錢衡量,就被人視為理所當然。像蘿絲這樣的女性,她難道就無欲無求嗎?她難道不會希望在外面有另一個男人能將她擺在心上最重要的那個位子,逗她開心順她的意,讓她覺得被需要嗎?每個人都需要這樣的感覺,當她最親近的枕邊人無法給她這樣的感受時,她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就算在夜裡那些心中的種種不平衡和對丈夫是否忠誠的存疑浮現時,她也只能對她的家付出更多的愛,希望可以在她那憤世嫉俗的男人心中種下愛的種籽,期待那顆種子有天能開花結果,就這樣挹注了十八年的青春和心血,但一切的努力和希望就這麼隨著特洛伊的自白而全部落空。特洛伊老是計較和抱怨自己付出多少,但其實他同時也在剝削他人的付出,只是他不曾發覺過,因為他心裡頭已經把別人對他的關愛和付出視為理所當然,就像壓榨勞工的惡劣老闆一般。
本片雖是描述一個美國中低階層的黑人家庭中發生的風暴,卻讓我有強烈的熟悉感,不管是代表父權社會中的受害者兼加害者的特洛伊,抑或是父權社會中善良賢慧,為了家庭的完整性以及經濟,不得不在得知丈夫的不忠下依然忍氣吞聲的蘿絲,此二位角色的故事在我周遭也是時有所聞。在台灣,大多數的父母都有一個傾向,就是他們為孩子付出太多,多到讓父母自己對這個孩子抱有過大的期望,將孩子未來的道路越縮越窄。這樣的心情猶如賭場押注一般,你在這筆押上越多籌碼,你就越不希望這筆投注出任何差錯,但孩子是具有思考能力的個體,你不能將他當作賭桌上撲克牌,而你也不是孤注一擲的賭徒。我不想因為特洛伊出軌就全盤否定他對這個家庭的付出,雖然他對不起蘿絲是事實,但他的確為這個家庭付出了他所有的精力和金錢,也因此他對這個家庭的控制慾望變得更大,大到這個家庭中的其他人都沒有空間喘息為止。
這部電影所講述的是非常普遍的父權社會下的悲劇,特洛伊一家是一個非常好的反面教材,雖然這是一部冷門的電影,但非常值得大家去租來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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